地坛,对于史铁生而言,早已超脱了其作为一座古老祭坛的物理存在,在他双腿瘫痪,人生陷入最黑暗的时期时,地坛成了他“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”。而《我与地坛》这篇散文,更是一部关于母爱,生命,苦难,与存在的哲学寓言。是作者与那座荒芜却并不衰败的古园中,与命运对话的完整记录。
园子里的每一处景物,都成了他思考生命的载体。那“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,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”,是岁月留下的痕迹,也是命运对世间万物的打磨;那“茂盛得自在坦荡”的野草荒藤,不顾外界的评判,自顾自地生长,教会他接纳生命的不完美;那“在寂静里唱歌”的虫子,在黑暗中依然坚守着自己的节奏,让他明白即使身处困境,也能找到生命的光亮。史铁生不是在园子里消极避世,而是以一个观察者的姿态,从自然万物中汲取力量,一点点拼凑起破碎的自己。
如果说地坛是史铁生的精神栖息地,那么母亲就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光。小学初读《秋天的怀念》,我并不清楚其含义,只觉得“我”如此命途多舛却又暴躁无能,甚至在母亲临终前依旧不懂得母亲的良苦用心。长大后再读《我与地坛》,在泪眼婆娑中,我感受到母亲的爱是一种小心翼翼、近乎卑微的理解。“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”,她知道儿子心里有苦闷,所以她从不问“你为什么要去地坛”这样的问题,她只是无言地帮他准备,无数次去寻找,却又怕儿子发现,“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,她就悄悄转身回去”。
这份沉默的,饱含苦楚的爱,直到母亲猝然离世后,他才在漫长的回忆与悔恨中,道出了“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,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”这句全文感情浓度最高的一句话。他道尽了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这一千古遗憾。这份迟来的理解,让他悟出了“一个人,出生了,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,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;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,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局,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”。当死亡不再是需要追寻的解脱,而是生命终点一个必然的、甚至是可以期待的句号时,生的意义便被迫切的提上了日程。漫长的生命中,我们该如何度过?寂静的地坛为他提供了思考这个问题的绝佳场所,他在这里观察四季轮回,草木枯荣,见证了一对对陌生人来来往往,从中窥见了生命本身的坚韧与豁达。
当我们合上书页,那片荒芜而充满生机的古园,仿佛已在我们心中落地生根,提醒着我们,在任何境遇下,都要保有叩问生命的勇气,与拥抱生活的温情。史铁生用它不算完整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语言,他告诉我们,即使身处泥泞,也要遥望星空。